还在探索期

当我们谈论妖刀时,我们谈论些什么?



  
  
  

    我们通常在下午茶的时间谈起妖刀。假如有哪位尊贵的夫人不愿意在这暖和的下午谈论这样一个透着森罗寒意的话题,她也一定会听着听着就被我们谈话的内容吸引。
    
    妖刀在黎明前出现,穿行在王都的薄雾中,背着他的长刀隐匿于人流。有人说他住在废弃公堂旁边,梧桐树上的鸦巢边上,以小孩子的心和肺为食。他白天从不出现,晚上行走在教堂的塔顶尖上,轻盈的像一只鸟儿,拍动羽毛下血肉模糊的双翅,鼓起带着浓重腥味儿的夜风。
    
    他从遥远的东方来,又或许是迦太基,也说不准。好像每一个人都和他认识一样,对他了如指掌,争着交换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十句话中有九句是道听途说的荒诞不经的故事,剩下一句是临时起意现编以娱听众,涉及范围甚至包括他耳钉的颜色,常逛的妓院。一位夫人说自己曾亲眼见过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说起这话时激动得两颊绯红:“哦,他那双燃烧火焰的眼睛,盛满毒液,让人情不自禁沉醉下去。他那把刀,我没有见过那种式样的刀,不过我确定那是一把有着高贵血统的名刀,在雨中浮着幽蓝色的光……对对对,上面还淌着鲜血,地上那个男人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只回过头对我笑了一下……我发誓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唇角绽放着罂粟花,让我不顾一切,想得到他的一个吻!”睁大眼睛聆听的人们发出长长的感慨,称赞并嫉妒那位夫人的好运,后者扇着扇子,给过分激动的头脑降降温。
    
    确实,妖刀是我们最喜爱的传说,至少我们没人真正见过他,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热情了。他的故事多到说不完:传闻他在满月之夜杀死了城郊森林里的人狼,那座被烧毁的森林教堂就是证据;传闻他独自一人面对最残忍可怖的黑魔法师,把他的魔法小屋弄得像台风过境。当然,关于魔法师我们也只是听说,但是人们觉得这两个人仿佛理所当然就应该是敌人,不然人们津津乐道的那些“迷人的战斗”又意义何在呢。所有人都带着奇怪的热情去爱着这个陌生人。我真心愿意相信,那是一个极美丽极强大的人,不现于人世,就好像那些异教信奉的神一样。
    
    妖刀只接杀人的差事,在月夜中割下可以是任何人的头颅,想割开火鸡的喉咙一样。令我们好奇的是,他怎么能面不改色杀死与自己毫不相干无冤无仇的人呢?坐在旁边的侯爵夫人摇着厚厚的绒扇,夸张的叹息,在胸口划十字祷告上帝,于是我们纷纷跟着她一起祷告:“上帝,请救赎这个可怜的罪人。”没有一个人真心希望妖刀死去,毕竟如果没有他,我们在喝下午茶时就只能谈论男爵的风流韵事,女王的新欢,那未免也太过无聊了。


  
  
  

    
    


  
  
  

    黄少天呢,他完全不在乎在社交中是否热情过头。多数时候我们在交际时会避免显得过于主动,自作多情是非常令人尴尬的。然而他不怕尴尬和冷落,在每一个场合中都绽放着极灿烂的笑脸和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所以他和大多数人是朋友,上至公爵下至公爵的门房,尽管他来到这里不过几年时间。
    
    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在东海岸线的暗礁群中翻了船,被渔民救起后就来到王都,迅速融入上流交际圈中。他有着黑色柔软的头发,打着发旋儿乖顺的贴着,明亮的眼睛和淡色饱满的唇,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尽管他说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是那张充满生气的娃娃脸依然让贵妇人们争相把他当做乖巧的弟弟一样看待。
    
    他在交际中永远是上位者,即使通常是他主动示好,但是能感受到他的自信与无谓,即使对方摆出冷淡的面孔,他也依旧快乐而不卑不亢地笑着,反而是对方矜持矫作不懂人情的错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和他交往时感到心满意足,过去之后回想起来却那么不真实,想一场梦。你可以把这概括为“傲慢”,然而即使女人们风烛残年之时仍会想起这个在生命中路过的,黑发的男人。
    
    他有一只银舌头,这是公爵夫人的评价,于是我们都这样说。他总是那样擅长于谈话,天南海北,拂林的玛瑙,北海的泉客,叙利亚岛的香锭,东科尔克的异教神明,都能一一道来,生动活泼,尽管有人说他的叙述里夹带了太多表达情感的语气助词,我们所有人依然喜欢听他的声音。好几个情窦初开的贵族小姐把他的名字绣在复活节的手帕上,也不管有没有拼错。
    
    但他从来不谈及自己过去的生活。他的故国是一个与我们迥乎不同的王朝,不少人好奇想打听那里的故事,都被他微笑着回绝。只有一件东西是从那里带过来。一幅画像,一个中分长发的男人,唇角带笑,眼底无尽温柔美好,让人只看一眼就色授魂与,移不开眼睛。
    
    我们是去他在王都的住宅时看到的,就挂在他卧房里,几乎遮住了半面墙。有人问起来时他答:“那是我的爱人。”
    
    立刻人群里响起哄笑,某个众所周知暗恋他的小姐悄悄红了脸。但是我们马上注意到黄少天脸上露出了那种表情——怎么说,大概是,十分的悲伤。他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与平时所见大相径庭。那可是被评价“笑起来像身体里藏着太阳”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表情。尽管他只阴郁了短短几秒又迅速恢复了笑脸,笑着回应调侃,但我们回去后依然议论纷纷。而且,画像上难道不是个男人吗?
    
    唉,反正也不懂这些异乡的风俗。不过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晚宴上看到他时,只要他穿得得体合乎礼仪,说着迷人的话,大声笑着,让我们的目光都随他牵动,和他一起笑就好了。我和几位夫人在茶余饭后也时常谈到他。她们甚至确信:倘若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话少一点,永远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或许他在我们谈话中所占的分量会比妖刀还要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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